我想起永林市长曾经说过的话,农业的垄断就是对农民最大的残酷,这根本不利于东洪县的农业发展。我连忙问道:“怎么就只有这么一家农业公司卖种子吗?县里农资公司呢?市里的农业开发总公司呢?难道国家的还拿不到代理权?”
冯国斌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刚刚给魏昌全书记打了电话,他们那边倒是有化肥和农药,但是种子确实没有。今年他们要想拿种子,也只有从坤豪公司拿,所以包括供销社、农资公司在内,都只有少量的种子,根本满足不了咱们东洪县的体量啊。”
我又问价格情况,冯国斌说比去年略高,大概六毛钱一斤。农时不等人啊,我思索片刻后说:“好吧,你们和省种子公司再确认一下,如果省种子公司那边没有问题的话,该从坤豪公司定,就从坤豪公司定吧。”
冯国斌有些激动地说:“县长啊,太窝囊了,说句实在话,我们农业干部都咽不下这口气呀。这么大的东原市,市局和县局都搞不了,供销社和农资公司也搞不了,反倒是让这个民营公司坤豪公司把种子垄断了。你说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如果他不卖给我们,那我们今年夏天是不是就种不上夏玉米了,咱们东洪县是不是要绝产?”
我心里也很窝火,但在没有证据之前,只能暂时隐忍。为了和一直讲马列的泰峰书记搭班子,我看了三个月的马列经典,也逐步学会了用唯物辩证法分析当前的东洪县的问题。当前东洪县农业问题的‘牛鼻子’,在于‘垄断利益链’与‘群众利益诉求’的冲突。坤豪公司的代理权垄断、提前收款等现象,表面是市场竞争问题,深层是‘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的局部矛盾,官僚主义助长了垄断行为,我们就必须运用‘系统思维’推进改革,这就更不能意气用事了。我在心里琢磨,这个坤豪公司能拿到总代理权,背后肯定不简单,说不定真和某些领导有关,看来得找机会和上面的人通通气。
很快,曹伟兵来到办公室,我就交代道:“冯局长,这次可以买种子,但是要吸取教训,我找时间调研农业资料生产公司,要把我们自己的农资公司重整旗鼓,眼下就按这个办吧,只要是省种子公司确认代理权在坤豪公司,该付款就付款。”
冯国斌自从农业局的干部被打之后,对坤豪公司的前景也已经不看好了,事情闹大了,吃亏的肯定还是坤豪公司,冯国斌略显担忧的道:“不会收了钱,跑了吧。”
我淡定的道:“他求财还舍命不成,跑不了。农业生产要紧。”
冯国斌出门之后,曹伟兵道:“县长,听说咱们的百万亩吨粮田建设,也是假的?还有那个,吕连群把提风书记的试验田,也给铲了?”
我有些惊讶:“他怎么这事你也知道了?”
“现在县里谁还不知道,大家都知道,十多亩的小麦马上就要丰收了,却被铲平了,说是要搞工业。县长,这事儿您要追究,不然的话,这风气就被带坏了。”曹伟兵义愤填膺地说。
我看来看手表,已经六点了,从早到晚,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啊,这没有好的精力和身体,当县长都撑不住啊,我站起身做了两个扩胸运动,又将窗户推开,说道:“追究肯定是要追究的,但是现在啊,主要问题现在粮食造假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曹伟兵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哎呀,我又不管农业,这说多了,老黄县长肯定不高兴,老黄县长不高兴,泰峰书记也不高兴。”
我耐心解释:“好吧,我跟你探讨的不是这个粮食产量数据真假的问题,现在今年粮食统计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今年统计的原则我已经给超英和连群同志交代了,肯定是要实事求是的,坚决反对‘唯上不唯实’的形式主义,也要防止‘见物不见人’的机械唯物论,也就是说,今年的粮食产量和去年的数据相比会出现断崖式的下跌,到时候省市两级都会过问,现在要提前做好准备,把粮食下跌的原因找到。”
曹伟兵似懂非懂:“县长,您的意思是,这百万亩良田建设示范县,牌子不要了啊?”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不是不要,是咱们根本就没有达到百万亩良田建设的标准。曹县长,我找你来是这个意思,既然试验田能够达到亩产千斤,那普通农田为什么没有达到?东原县的土地上,难道还长出了不一样的庄稼?他们一再强调,农机站的干部用的是好肥料、好种子、好农药,难道群众用的肥料、种子和农药不达标吗?还是咱们连群同志点醒了我,问题很有可能出在化肥和农药上面。”
曹伟兵一拍桌子:“哎呀,县长,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的意思是要调查坤豪公司售卖的农药种子化肥到底是不是真的?把锅甩给他们。”
我连忙摆手:“哎!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从来没有说要把责任甩给谁,当然,连群同志也不是这个本意,我们只是想调查了解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东洪县农业产量上不去,只有找到了原因,一个是给上级汇报,第二个是我们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制约东洪县良田建设发展的根本性问题,才能对症下药。如果是土地酸碱值不行,那么我们就要请农业专家调配肥料配方,提出针对性的施肥意见;如果说是病虫灾害,那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如果是种子不行,那我们就用实验田里的那种种子。吨粮田建设是一项艰巨繁琐的工程,我们不能想着一蹴而就,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咱们要尊重科学规律嘛。”
曹伟兵总算明白了:“县长,您考虑什么原因我不管,我的任务是不是就是查一查坤豪公司售卖的农药种子化肥到底是不是真的嘛?”
我点头:“既是,也不是,伟兵啊,你是县委常委,常委副县长,在班子里地位十分的特殊,要站在更高的层面考虑问题。 出现这样的问题,这样的局面,我们不能将问题简单归咎于‘个别企业’或‘个别干部’,而要从‘体制机制’层面反思:为什么市场竞争会走向垄断?为什么虚报产量会成为‘潜规则’?这个话题啊,你回去慢慢思考,空了咱们再讨论,现在要做的就是查一查这个化肥和农药的问题,具体不用我说了,这么多群众,多找几家,看有没有没用完的化肥和农药,最好是没拆包装的,好吧。”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7点,天色渐暗。说完了工作之后,曹伟兵热情地邀请:“县长,您今天晚上有没有安排?没安排,我请您吃饭。”
我想着晚上确实没什么安排,便想着只和同志们有工作关系是远远不够的,还是需要加深感情,便一起去招待所吃饭。
刚起身,杨伯君走了进来,他双眼通红,满脸疲惫,身上还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我想着正好要问他坤豪公司的事,就让曹伟兵先在外面等会儿。
我看着杨伯君睡眼朦胧,语气带着一丝不满:“伯君啊,怎么中午还喝了两杯啊?”
杨伯君强打精神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县长,您叫我来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