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裹着法国梧桐的落叶砸在起士林咖啡馆的玻璃窗上,顾明舟用银匙搅动着冷掉的咖啡。俄式吊灯在他深灰色西装肩头投下细碎光斑,像极了沈素秋绣帕上那些不规则的针脚。
三天前那位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妇人将绣帕推到他面前时,指尖还在发抖。帕角六瓣梅花浸着褐斑,他认得那是干涸的血迹。"素秋在日租界松岛街失踪前,往我门缝里塞了这个。"妇人喉头滚动,"他们说您在英国破过碎尸案......"
此刻绣帕在解剖灯下纤毫毕现。顾明舟的镊子挑起一缕孔雀羽线,靛蓝丝绒间忽现银芒——经纬交织处藏着用湘绣"鬅毛针"刺的密码。当他将丝线按《梅花易数》重新排列,一组天津卫老城厢的坐标浮现出来。
子夜的天后宫飘着纸钱,戏台残破的藻井下,三具尸体呈品字形倒卧。最中央那具女尸穿着沈素秋失踪时的月白袄裙,后颈却不见那颗朱砂痣。顾明舟的指尖抚过尸体耳后,胶质触感让他胃部抽搐——人皮面具。
瓦当突然碎裂。黑影掠过庑殿顶时,顾明舟看清那人后颈的刺青:六瓣梅花中央缀着篆体"璇"字。二十年前北洋内阁文物监守自盗案中,殉职官员身上都有这个标记。
法租界巡捕房档案室泛着霉味,顾明舟在1925年海关记录里找到关键条目:七月十七日,日本商船"鹤丸号"申报出口景德镇仿古瓷,实际夹带唐代《璇玑图》缂丝。经办人沈墨卿的签名旁,赫然印着六瓣梅花火漆。
秋雨再临那夜,顾明舟在英租界维多利亚道截住日本商会顾问佐藤。黑檀手杖敲击青石路面的节奏乱了,当他掏出那只从沈素秋绣坊找到的景泰蓝鼻烟壶。"1915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作品,"顾明舟旋开壶盖,内壁鱼藻纹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磷光,"用这个装氰化钾,佐藤先生不觉得暴殄天物?"
码头汽笛撕破浓雾时,顾明舟在"长春号"货轮底舱找到真正的沈素秋。她旗袍开裂处露出脊背,皮肤上用苏绣"滚针"技法刺着整幅大运河航线图,某些港口旁缀着微型六瓣梅。"他们想要《璇玑图》,我就把自己绣成活地图。"她咳出的血沫染红顾明舟的衬衫前襟,"顾先生,毁了我后背的皮,快......"
探照灯扫过的瞬间,顾明舟的瑞士军刀划过那片温热的肌肤。血色在沈素秋苍白的背上绽开时,他想起在剑桥解剖室划开的第一具尸体。原来摧毁比守护容易这么多。
三个月后,顾明舟在估衣街当铺赎回沈素秋抵押的翡翠耳坠。账房先生递来一只锦盒,里面躺着残缺的《璇玑图》,还有张用头发绣在绢帛上的字条:"八百四十字中藏着下一幅藏宝图,烦请先生......"最后几针凌乱如泪痕。
窗外飘起今冬初雪,海河结冰的脆响里,顾明舟摩挲着沈素秋留下的犀角针顶。黄铜盒底突然弹开暗格,半幅未完成的绣样在昏黄灯光下舒展——正是他此刻所在的当铺平面图,某处朱砂标记红得刺眼。估衣街当铺的铜铃在子夜第三次响起时,顾明舟将犀角针顶按进黄铜盒底的凹槽。暗格弹出的瞬间,账房先生的老花镜片上掠过一道寒光——柜台下的脚踏报警器发出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