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第五次撕掉那张信纸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怕死。
我怕的是——说出口的真相,被当成风吹过的叶子,飘落下来,没人看一眼,就被人一脚踩进泥里。
我躲进废料区最深的仓角,一个灯泡坏掉的旧检修间,用从刘乾留下的“手动打码机”逐字逐句敲出这封信。
不是电子档。
不是语音。
是铅字打出来的,每一击都像把自己的骨头钉进墙里。
信纸不多,粗糙泛黄,每一张都印着南境厂的“内部样张专用”字样,但我不在乎。
我要写的,不是给厂的。
是给这座城市以外的世界。
我想让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一群人活过,他们不是系统、不是逻辑节点,不是编号。
他们有名字,有疼,有愿望,有一次次想活下去的努力,也有在冷库里冻得快失去意识时,最后一口呼吸里喊出的那句:
“救我。”
他们是人。
而我,也还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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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信的开头写得很简单:
“实名举报人:编号NX-002
姓名:净空
身份:南境工业联合厂废料处理组现役工人
举报内容:系统模拟人逻辑运行机制、死亡未备案事件、冷库焊死案件、编号注销掩盖问题、厂级数据伪造流程。”
下面,是正文。
我一字一句敲出每一件事:
“2025年X月X日,调度组刘乾(编号D-J001)因接替夜班检修热渣机,爆炸死亡。尸体被封入北冷库,后被系统注销工号并标记为‘主动辞职’。”
“事后,该工号继续被系统使用,执行调度操作21次,签批调岗命令5次,假扮‘仍在岗位’。”
“系统使用其旧数据行为轨迹,形成‘模拟人逻辑’。当前尚有编号如W-F006、B-Q021等,均存在相似运行痕迹,实际人已不在。”
“冷库后墙刻有字迹‘救我’,可证其被困时尚未死亡。”
“编号者群体共计42人,包含死者、失踪者、疯者,系统以逻辑模板延续其‘存在’,实为‘尸体算法’。”
“此为系统恶性欺瞒事件,违反《劳动者人格保留法》《基层数据安全透明原则》与《工业伦理条例》。现予以举报,请求立案核查。”
我不相信法规真的能保我。
但我想给这些死去的人一个机会。
哪怕只是——“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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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打完那一刻,我的手已经抖得握不住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