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倒下

暴雨倾盆的第七日,沈梦雪的闺房成了狼藉的战场。

鎏金妆奁被掀翻在地,珍珠钗环混着碎瓷在积水里闪烁,胭脂水粉泼洒在白墙,晕染出狰狞的血色。

少女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砖上,红裳沾满泥浆,发间仅余的半支步摇歪斜地插着,随着剧烈的喘息轻轻摇晃。

"哐当——"翡翠花瓶撞上楠木屏风,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侍女们蜷缩在角落,看着向来矜贵的小姐将紫檀木梳狠狠掰断,木屑飞溅在她苍白的脸颊,划出细小血痕。

紫眸里的血丝几乎要吞噬整片幽紫,她抓起案上小姨留下的茉莉香囊,颤抖的手指将绣片撕成碎片,花瓣簌簌落在湿透的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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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破晓,沈梦雪裹着浸透晨露的斗篷立在庭院。

她换上了利落的玄色劲装,腰间缠着小姨最爱的那柄软剑,剑柄上的红珊瑚珠串早已被血渍染成暗红。

十二名暗卫无声列阵,刀锋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雪儿!"一道倩影跌跌撞撞冲来,二十出头的外婆绾着精致的堕马髻,珍珠流苏随着急促的步伐摇晃,月白色湘妃裙上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却被晨露浸透。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泪痕,娇艳的红唇因过度用力咬出青白,"你出去了是送死啊!"纤细的手指死死拽住沈梦雪的斗篷,腕间羊脂玉镯撞出慌乱的声响。

沈梦雪低头凝视那双白皙却颤抖的手,喉结剧烈滚动。

紫瞳里翻涌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她轻轻掰开外婆的手指,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若小姨真与那人私奔,我便亲手将她带回来问个明白。"

转身时,玄色劲装猎猎作响,惊起廊下栖息的雨燕,"若她是被胁迫......"话音未落,寒光一闪,院角的石灯笼已被剑气劈成两半,"我定要这天下,为她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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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涩的海风卷着碎浪扑上礁石,沈梦雪的玄色劲装早已被海水浸透,沉甸甸地坠着。

她赤足踩在尖锐的珊瑚碎屑上,紫眸死死盯着远处翻涌的暮色——那抹渐变色的绯色,恍惚间竟与小姨嫁衣上的金线牡丹重叠。

海浪拍岸的轰鸣里,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嘶吼在悬崖间回荡,惊起漫天归鸟。

这是她第无数次站在小姨最爱的月牙湾。

岸边的椰树在夜风中摇晃,树影婆娑间,仿佛还能看见小姨踮着脚往贝壳里装沙的模样。

沈梦雪踉跄着跪倒在沙滩,指节深深抠进湿润的沙粒,鎏金护甲划出长长的血痕。

远处,十万暗卫举着的火把连成赤色长龙,在海天交界处蜿蜒如泣血的河流。

"小姐!"贴身侍女伶儿的惊叫刺破夜色。沈梦雪眼前突然炸开刺目的白光,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她感觉自己坠入冰冷的深渊,恍惚间看见小姨笑着向她伸手,发间的茉莉却突然化作苍白的纸钱。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她听见海浪卷走了谁的哭喊,咸腥的海水混着铁锈味漫进口腔。

四十个昼夜如同炼狱。

沈梦雪走遍了与小姨有关的每寸土地,从江南烟雨中的绣楼,到塞北飞沙里的客栈。

她的瞳孔因过度疲惫泛起血丝,唇瓣干裂得渗血,却仍固执地抓着每一个线索。

暗卫人数从十二人激增到二十万,搜查的队伍踏遍山河,却只带回满手荒芜。

此刻她躺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高烧让意识变得模糊。

月光透过帐幔洒在她苍白的脸上,紫眸紧闭,冷汗浸透了身下的软垫。

窗外,暗卫统领握着最新的搜查报告,望着帐外绵延数里的火把,终于忍不住握紧了腰间的佩刀——他从未见过如此执拗的姑娘,也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的月光。

帐外忽起的夜风卷着沙砾撞在牛皮帐上,发出细碎的呜咽。

沈梦雪撑着榻沿的手指深深陷进雕花檀木,指节泛出病态的青白,鎏金护甲与木质纹理摩擦出刺耳声响。

她强行撑起的身躯在单薄的寝衣下微微发颤,每一寸肌肤都浸着未退的潮热,额前碎发被冷汗黏在苍白如纸的脸上。

“小姐,咱们回去吧,不要再找了,让手下们找就好了。”

伶儿扑通跪地,泪水砸在沈梦雪垂落的衣摆上,洇出深色痕迹。

她死死攥着主子的衣角,望着那双紫瞳里疯狂燃烧的执念,仿佛看见一簇随时会熄灭的残焰。

“不。”沈梦雪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剜出来的,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她猛地扯开领口的系带,颈间红玛瑙坠子随着剧烈喘息撞击锁骨,发出沉闷的钝响。

当她摇晃着站起时,帐内悬挂的铜灯突然剧烈晃动,光影交错间,映得她眼下青黑如鬼魅。

“继续找。”她踉跄着扶住立柱,玄色寝衣滑落肩头,露出布满红疹的手臂——那是连日淋雨染上的毒疮。

紫眸突然暴起血丝,她抓起榻边的软剑,剑锋却因握力不稳而微微颤抖。

小主,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栖息在营帐外的夜枭,尖锐的啼叫刺破死寂。

“可是您的身子……”月蝉的哭诉被金属坠地的声响打断。

沈梦雪突然跪倒,软剑“当啷”砸在青砖上,惊起的火星照亮她涣散的瞳孔。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鎏金护甲的纹路蜿蜒而下,在月光里凝成暗红的线,最终,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向前栽倒,只留下一句模糊的呢喃:“小姨……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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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雪的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颤动,意识如潮水般缓缓漫回躯体。

她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朦胧间,一抹素白的身影在眼前逐渐清晰。

外婆的哭声像浸透了晨露的丝线,轻轻缠绕在耳畔,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雪儿......"外婆的声音哽咽得不成调,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此刻却布满了细纹,指甲缝里还沾着干涸的泥土。

二十多岁的面容消瘦了许多,往日莹润的脸颊如今凹陷下去,眼尾甚至泛起了淡淡的青黑。

她发髻松散,几缕青丝垂落,珍珠发饰在晨光中黯淡无光,唯有那双桃花眼,依旧含着盈盈水光,此刻正盛满了担忧与心疼。

沈梦雪感觉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费力地动了动手指,却发现外婆攥得那样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外婆的衣袖拂过她的手背,是她从未见过的粗布材质,还带着柴火的焦味。

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小姨的失踪、疯狂的寻找、无休止的奔波,还有最后那片黑暗......

"外婆......"沈梦雪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让自己都陌生。

她这才发现,外婆身上萦绕的不再是往日华贵的龙涎香,而是淡淡的药草味,混着若有若无的泪水气息。

紫眸中泛起酸涩,她望着眼前憔悴却依旧美丽的面容,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总是抱着她坐在雕花窗前,给她讲那些古老的故事。

窗外,万灵宗的晨钟悠悠响起,惊起檐下的白鸽。

沈梦雪望着外婆眼下新添的细纹,突然觉得心口一阵抽痛——原来最坚硬的人,也会为她哭红双眼,也会在等待中耗尽了风华。

沈梦雪不再亲自跋涉寻找,但她的暗卫如蛛丝般遍布九州,十万信鸽每日穿梭于山河之间。

沈家的飞骑接连送来十二封家书,烫金信笺上父亲的字迹从最初的威严渐成潦草,二婶的绢帕总带着未干的泪痕,可这些都被她锁进雕花檀木匣,唯有小姨留下的茉莉香囊,仍挂在床头随夜风轻晃。

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