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掌柜的经商宝典

双生魂记 山海云夕 9540 字 2天前

那本蓝布面精装的《同福秘籍》静静卧在柜台一角时,佟湘玉正低头拨弄算盘珠子。

清脆的噼啪声响像是一串断了线的珍珠,叮叮当当滚得满客栈都是。

她眼皮也没抬,只从算盘上方斜斜溜出一线目光,带着几分经营客栈的慵懒与精明:“展堂,这又是你从哪个旧书摊上淘换来的破烂?”

“咱这儿是客栈,开门做买卖的,不是藏闲书的藏书楼。”

白展堂却一反常态,没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地接梗。

他从袖筒里摸出一块雪白的细绒布,指尖捏着布角,竟像是擦拭一件出土的西周青铜器那般,小心翼翼地拂去封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动作里透着一股近乎虔诚的庄重,与他平日里偷奸耍滑后的心虚鬼祟判若两人。

“掌柜的,这回您可真走眼了。”他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得如同在交接一件关乎江山社稷的密信。

“这不是破烂,这是……货真价实的武功秘籍!”

“武功秘籍?”

郭芙蓉刚从后院练完她的“惊涛掌”进来,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掌心隐隐冒着若有若无的白气。

闻言,她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就窜到柜台前,伸手就要去抓:“快让我瞧瞧!是不是能补全我那最后一掌的缺憾!”

白展堂手腕轻轻一翻,那本秘籍便像抹了油的老泥鳅,倏地从她指尖滑开,让郭芙蓉扑了个结结实实的空。

“姑奶奶,您轻点儿!”他把秘籍紧紧护在怀里,活像护着小鸡的老母鸡,“这宝贝脆生得很,禁不起您那排山倒海的架势。”

“再说了,这上面的字儿,曲里拐弯跟鬼画符似的,您认得吗?”

吕秀才本来正趴在角落的桌子上,眉头紧锁地与一本《论语》死磕,试图从“子曰”里榨出点明年乡试的考题精华。

听到“字儿”这个关键字,他那颗被八股文束缚得近乎僵硬的脑袋,条件反射般地抬了起来,活像向日葵朝着太阳转。

“字?什么字?拿予我一观。”他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架——这是他一贯的习惯,自以为能增添几分学究气,可惜鼻梁上空空如也。

白展堂犹豫了一下,像是展示传国玉玺般,缓缓将秘籍推到秀才面前。

秀才只瞥了一眼封面那三个古朴苍劲的大字,喉咙里便发出一声被口水呛到的怪响,脸瞬间憋得通红,仿佛亲眼见了孔夫子穿着草裙跳祭祀舞。

“这……这是……殄文啊!”

“舔文?”郭芙蓉凑得更近了,一脸困惑地眨着眼睛,“这字还得用舌头舔才能看清?”

“非也非也!”秀才激动得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本《论语》都跳了一下。

“是‘殄’文!上古殄文!传说中仓颉造字时,惊天地泣鬼神,有一部分文字因蕴含天地至理、威力过大,被天帝封存,流散人间的便是此等殄文!”

“其形如虫蛀鸟迹,其意深奥如海,等闲人看上一眼,轻则头晕目眩,重则……重则心智迷失,陷入狂乱!”

他这番引经据典说得唾沫横飞,末了还自己先打了个寒颤,显然是被自己描述的场景吓到了。

一直支着耳朵在楼梯上听动静的莫小贝,像只灵巧的狸猫,顺着扶手一溜烟滑了下来,稳稳落在秀才身边。

“真的假的?这么邪乎?”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伸手就想去夺,“快让我看看,我会不会迷失心智!”

“都给我住手!”

佟掌柜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算盘,款款走到柜台前。

金钱的噼啪声响一停,整个客栈仿佛都安静了几分。

她走到近前,并不急着看那秘籍,只伸出两根保养得宜、涂着淡淡蔻丹的手指,轻轻捏起秘籍的一角。

掂了掂分量,又凑到鼻尖闻了闻,那神态活像当铺里经验老到的朝奉,在鉴定一件古玩的真伪成色。

“嗯……纸质泛黄,脆而不酥,是前朝‘澄心堂’的遗脉;墨色沉黯,嗅之有松烟混合冰片的余味,乃徽州李廷珪墨的独门配方。”

“光是这书本身,就值……”她眼皮一抬,扫过众人期待的脸庞,精准地报出一个数,“……这个数。”

这个数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同福客栈众人的心里激起了大小不一的涟漪。

白展堂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郭芙蓉的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吕秀才又开始喃喃背诵《阿房宫赋》里的句子,不知是感慨其价值连城,还是哀叹其可能带来的灾祸。

唯有莫小贝撇了撇嘴,一脸不以为然:“又不能当糖吃。”

“但是!”佟湘玉话锋一转,如同名角在舞台上来了个漂亮的亮相,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这东西,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你们想想,这等宝物,为何会流落到咱们这小小的同福客栈?背后定然牵扯着巨大的江湖恩怨,说不定啊,此刻就已经有几十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咱们了!”

她说着,目光警惕地扫向客栈的门窗,仿佛那里随时会射出淬毒的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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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展堂脖子一缩,刚才鉴定古籍时的庄重瞬间被熟悉的胆怯取代:“掌柜的,您别吓我,我胆儿小……”

“怕什么!”郭芙蓉挺起胸膛,把手指关节按得噼啪作响,像过年时放的小鞭炮。

“有我这惊涛掌在,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来了都得给我趴下!”

吕秀才弱弱地往前凑了凑,补充道:“芙……芙蓉,话不能这么说。”

“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意思是……”

“意思就是个屁!”郭芙蓉不耐烦地打断他,伸手拍了拍秀才的肩膀,“秀才,你就说这上面的鬼画符,到底写的啥?是不是真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武功?”

秀才定了定神,重新俯身下去,几乎把脸贴在了书页上。

他看得极其缓慢,眉头时而紧锁,时而摇头晃脑,时而咂嘴蹙眉,那表情丰富得足以演完一出完整的《西厢记》。

半晌,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与难以置信的混合体:“奇哉怪也!这……这上面记载的,似乎并非具体的拳脚招式或内功心法……”

“那是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追问,眼里满是急切。

“更像是一篇……论述,一门学问。”秀才斟酌着用词,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其大旨乃是探讨,如何将武学原理,应用于……嗯,应用于经商牟利之道。”

一阵死寂。

这答案比秘籍本身是赝品还让人难以接受,就像满心期待着一把屠龙宝刀,结果抽出来一看,竟是把精雕细琢的切菜刀。

“经商?”佟湘玉的声调陡然拔高,如同笛子被吹破了音。

“拿武功做生意?这……这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吗?”

她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明珠暗投”的痛惜,随即,一种商人与生俱来的、对“牟利”二字的敏感,让她那双凤眼里骤然迸发出堪比郭芙蓉惊涛掌力的精光。

“等等!你仔细说说,怎么个应用法?”

秀才指着书上一处,磕磕绊绊地念道:“譬如此处云:‘夫运劲发力的诀窍,在于力从地起,节节贯通,发于梢端。’”

“商事亦然,本钱为根,流通为干,利润为梢。须使银钱周转,如内息奔涌,无丝毫窒滞,则利润自生,如掌力勃发,沛然莫之能御。’”

佟湘玉听得呆了,下意识地喃喃道:“银钱周转如内息奔涌……这话,倒像是说到了我心坎里。”

她经营客栈这些年,最头疼的不就是那几两碎银子的周转不灵么?

秀才又指向另一段,继续念道:“还有这里,‘轻功之要,不在快,而在准,踏雪无痕,择路而行。’”

“商路选择,亦复如是。须知何处有陷阱,何处是通衢,避实击虚,方能以最小耗费,达至远目标。’”

“避实击虚……”佟湘玉眼神飘忽,已经开始盘算七侠镇周边哪些生意是“实”,哪些是“虚”了。

白展堂也来了兴致,凑上前插嘴道:“这玩意儿,听着有点像我们道上的‘踩盘子’啊!得先摸清路子,看准了下手,不能蛮干。”

“去!”佟湘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那叫歪门邪道,人家这……这是正经学问!”

她再看那本秘籍时,眼神已然不同,仿佛看的不是一本旧书,而是一座尚未开采的金矿。

郭芙蓉却大失所望,撇着嘴往后退了两步:“切!搞了半天,不是教人怎么打架的,是教人怎么算账的?没劲!”

“还不如我的惊涛掌实在!”

她说着,抓起墙角的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桌子,把那桌面当成了假想敌,擦得“嚯嚯”作响。

莫小贝眼珠转了转,忽然仰起头问秀才:“秀才哥,这里面有没有教怎么用武功变出糖葫芦的?”

秀才尴尬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小贝,这个……似乎没有。”

“那也没劲。”莫小贝学着郭芙蓉的样子撇了撇嘴,转身一溜烟跑到后院去找她的蛐蛐玩了。

然而,这本被郭、莫二人判定为“没劲”的秘籍,却在佟湘玉的心里点燃了一把燎原之火。

接下来的几天,同福客栈仿佛不再是客栈,而是成了一个古怪的学术研究与商业实践相结合的试验场。

清晨,天刚蒙蒙亮,佟湘玉就把所有人都轰了起来,美其名曰“晨会”。

实则是按照秘籍中“一日之计在于晨,真气充盈宜规划”的指示,安排一天的经营策略。

她要求跑堂的白展堂运用轻功身法,“步履轻盈,如燕穿柳”,不仅要端盘子稳当不洒,还要在拥挤的食客间穿梭自如,提高服务效率。

白展堂苦着脸哀求:“掌柜的,我那轻功是用来……咳,是用来保命的,不是用来端盘子的啊!”

“这要是传出去,我白玉汤……呃,我白展堂在江湖上还怎么混?”

“混什么混?”佟湘玉柳眉倒竖,语气不容置喙,“在这里,赚钱就是最大的江湖!”

“快,给我练起来!要是洒了一滴汤,扣你半个月工钱!”

小主,

账房吕秀才则被要求将“心算之术与暗器手法相结合”,做到“运指如飞,核算无误”。

秀才那点微末的“葵花点穴手”底子,全用在了拨算盘上,只见他十指翻飞,算珠乱响,账本上的数字像被无形的手驱动着自动跳跃组合。

几天下来,他头晕眼花,某次对着郭芙蓉深情背诵情诗时,脱口而出的却是“本期入账三两七钱,扣除成本净利五百文”,惹得郭芙蓉差点一记惊涛掌把他拍到墙上去。

至于郭芙蓉本人,更是佟湘玉重点“改造”的对象。

秘籍有云:“至刚至猛的掌法,可用于攻坚破障,扫除经营阻碍。”

于是,郭芙蓉的“惊涛掌”有了新的用武之地——和面。

佟湘玉振振有词:“瞧瞧你这掌力,刚猛无俦,用来和面,定能筋道十足!”

“以后咱们客栈的招牌就是‘惊涛手抻面’,保准能吸引更多食客!”

郭芙蓉气得差点把面团当成佟湘玉的脑袋给劈了,咆哮道:“我这是家传绝学!不是给你们当厨子的!”

但咆哮归咆哮,在佟湘玉“不干活没饭吃”以及“展现女侠另一面价值”的连哄带吓下,她也只能委委屈屈地对着面团运气。

那架势,不像和面,倒像在给面团实施满清十大酷刑。

就连莫小贝也没闲着,她被分配了“利用机变灵巧,探查市场动向”的任务。

说白了,就是仗着年纪小、动作灵,在七侠镇各家商铺、摊位间上蹿下跳,打听别家有什么新菜式、价格几何、客流怎样。

几天下来,七侠镇的商贩们见了这红衣小姑娘就跟见了鬼似的,纷纷捂紧了自己的钱袋子和货架。

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佟湘玉对李大嘴的“改造”。

这一日,她拿着秘籍,走进厨房,找到正在对着一条活鱼发愁的李大嘴。

“大嘴,”佟湘玉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看这秘籍上说了,‘庖丁解牛,目无全牛,乃因洞察肌理,谙熟关节。’”

“烹制之道,亦需窥见食材之本源,以巧劲破其桎梏,引动其本身之至味。”

李大嘴眨巴着他的小眼睛,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掌柜的,您就说让我咋干吧?别整这些文绉绉的,我听不懂。”

佟湘玉指着那条活蹦乱跳的鱼,耐心解释:“看见没?这条鱼,它就是你的‘牛’。”

“你不要把它当成一条鱼,你要把它看成……看成一股流动的‘气’。你的刀,不是刀,是你手指的延伸,是你的‘内力’。”

“你要用你的内力,感知它的纹理,它的结构,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模仿着秘籍上的口吻,“……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李大嘴听得云山雾罩,但“游刃有余”这四个字他听懂了。

他憨憨地道:“掌柜的,您的意思是……让我杀鱼的时候,下手利落点,别让它死得太痛苦?”

佟湘玉被噎了一下,勉强维持着笑容:“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但格局要打开!”

“你要想象自己不是厨子,是武林高手,在用它来练一门绝世刀法!”

于是,在同福客栈的后厨,经常能听到李大嘴一边念念有词“我是高手,我在练刀”,一边手起刀落,将一条鱼大卸八块。

那场面,与其说是烹饪,不如说是凶案现场。

偶尔他“内力”掌控不当,一刀下去,鱼头飞起,正好砸中偷偷溜进来偷吃的莫小贝,引发一阵鸡飞狗跳。

这番“武功商用”的闹剧,起初确实带来了不少混乱和笑料。

白展堂端盘子差点把腰闪了,吕秀才算账算得神经衰弱,郭芙蓉的和面手艺时好时坏,全看当天心情。

李大嘴的“游刃有余”刀法则让客栈的鱼类供应一度紧张——因为鱼死得太惨,镇上的鱼贩都说,最近的鱼似乎都产生了心理阴影,不肯上钩了。

但渐渐地,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显现。

白展堂的轻功身法用于端盘送菜,竟真的做到了无声无息,迅捷无比。

尤其在早餐高峰期,他一人便能照顾七八张桌子,食客们只见人影一闪,热腾腾的包子稀饭便已上桌,引得阵阵啧啧称奇。

吕秀才将点穴手法融于心算,十指快得带起残影,算盘珠的响声连成一片,如同疾风骤雨。

账目核算效率倍增,且极少出错,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开始用“内力”温养账簿,说是能防虫蛀。

效果如何不得而知,但那本账册确实被他摩挲得油光水滑,比新的还显精致。

郭芙蓉的“惊涛手抻面”,在经过初期的惨不忍睹后,竟真的被她摸到了一点门道。

那面团在她刚猛掌力的反复捶打、揉捏、拉扯下,变得异常筋道,煮熟后口感爽滑弹牙,竟成了客栈新的招牌。

不少老饕慕名而来,就为吃一碗“郭女侠亲手抻的惊涛面”,郭芙蓉虽然嘴上还是抱怨,但看到食客们吃得满头大汗、赞不绝口的样子,嘴角也难免偷偷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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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嘴的“解鱼刀法”更是突飞猛进。

他虽不懂什么“以无厚入有间”的玄理,但在佟湘玉的“忽悠”和每日大量的实践下,下刀确实越来越精准利落。

剖鱼去鳞,剔骨切片,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

他做的鱼生,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炖的鱼汤,汤汁奶白,鲜而不腥。

连对食物最为挑剔的莫小贝,也忍不住偷偷溜进厨房,只为多喝一碗鱼汤。

佟湘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喜在心间。

她感觉自己找到了经营的全新法门,那本《同福秘籍》在她眼中愈发金光闪闪。

她甚至开始琢磨,如何将这套“武功商业论”系统化、理论化,写成一本《同福客栈经营宝典》,将来开分号,搞连锁,成就一番商业帝国。

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沾了“秘籍”二字的墙。

同福客栈的异状,以及那本神秘蓝皮书的传闻,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七侠镇,也飞到了某些不该听到的人的耳朵里。

这一日,客栈里来了个怪客。

此人身材矮胖,穿着一身缀满口袋的古怪绸衫,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像是个移动的杂货铺。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双豆大的眼睛滴溜溜乱转,不住地打量着忙活的白展堂、拨算盘的吕秀才,以及偶尔从厨房探出头来的郭芙蓉和李大嘴。

白展堂堆着职业化的笑容上前招呼:“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尝尝我们新推出的‘惊涛手抻面’?还是‘游刃有余鱼生’?都是招牌,味道绝了!”

那怪客并不看菜单,只盯着白展堂的脚下,嘿嘿一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小伙计,步法不错啊,‘踏雪无痕’练到第三重了吧?”

“可惜,火候还差了点,落地时气息浊了三分。”

白展堂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这人竟能一眼看穿他的轻功路数和火候深浅?

怪客又转向柜台后的吕秀才,扬声道:“那位账房先生,十指运劲如风,用的是‘葵花点穴手’的路子来拨算盘?”

“啧啧,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屈才了,屈才了啊!”

吕秀才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算盘掀到地上,连忙稳住心神,假装专注于账目,不敢再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