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3月30日,北京,中国电影集团公司大楼报告厅。
空气里混合着新地毯的气味、香水的余味,以及烟草的气息。巨大的红色背景板上,“中国电影新时代论坛”的烫金大字在灯光下显得醒目。台下,三百余位中国电影界的重要人物汇聚一堂,低声交谈。表面和气,实则暗流涌动。
汪言来得低调。他婉拒了派车,自己打车抵达。他穿着深灰色羊绒衫和黑色休闲裤,外面是一件黑色风衣,戴着无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黑色皮质文件夹。他从侧门进入会场,避开正门的媒体。
他的身份牌很简单:汪言 | 导演 | 锚点影业
他按照座位图,在第一排靠过道的位置坐下——那是韩三平特意预留的、视野与地位兼具的“观察席”。刚落座,甚至没来得及打量四周陈设,一个带着浓重京腔、音量刻意拔高的声音便从斜后方刺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轻佻的挑衅:
“这位看着可真眼生啊?”冯晓刚穿着格子西装,头发梳理得整齐,斜靠着椅背,脸上带着笑,目光在汪言身上打量,“这第一排的座位,可是给有分量的人留的。您这是……走了谁的门路,来这儿见世面的?”他故意拉长了“见世面”几个字,引得附近几个人也看了过来。气氛有些凝滞。
汪言还没说话,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
“小刚!注意场合!”韩三平走到汪言身边,先对他点点头,然后转向冯晓刚,脸色严肃,“这位是汪言导演。奥斯卡最佳导演、最佳影片得主,《当幸福来敲门》、《飓风营救》全球票房超过七亿美元!”他声音洪亮,字句清晰,“怎么,冯导觉得这样的导演,坐第一排不合适?还是觉得我安排的位置不对?”
“奥斯卡得主?!” “全球七亿美金?!” “他就是汪言?!这么年轻?!”
韩三平说完,报告厅里一片安静。刚才还带着审视的目光,变成了惊讶和些许敬畏。冯晓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张着嘴,一脸错愕。他旁边的陈凯歌,正端着保温杯喝茶,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到衣服上,他却没注意,只是目光锐利地重新看向那个年轻的背影。
汪言像是没注意到众多的目光。他神色平静,甚至对韩三平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好像在说“三爷,您太抬举我了”。他从容地摘下眼镜,用镜布擦了擦,又不急不慢地戴上,眼神沉稳。
韩三平没再多说,拍拍汪言的肩膀,在旁边坐下。会场安静了十几秒,才重新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瞟向第一排那个年轻却已带着传奇色彩的身影。
论坛在主持人开场后进入主题发言。
张艺谋先上台。他穿着深色立领夹克,语气平稳。他谈电影的艺术性,谈《英雄》在海外遇到的“文化折扣”,强调中国电影需要找到既有民族特色又能世界通行的表达方式。“技术,”他说,“是用来服务画面美学、营造东方意境的工具。”他展示了几张《英雄》的剧照,画面精美,但核心始终是“视觉艺术”。
接着是陈凯歌。他穿着绸衫,气质儒雅。他引用古籍,谈电影的人文关怀和思想深度,认为中国电影应该坚守文化根基,创作有“东方哲学意境”的作品。“《霸王别姬》,”他提高声音,带着回忆和自豪,“那才是中国电影应该追求的艺术高峰!是灵魂的震撼,是文化的印记!”他几乎没提“市场”、“票房”这些词,仿佛一提就玷污了艺术。在他那里,商业和艺术是对立的。
后面几位导演和学者的发言也差不多。有的专注个人艺术表达,有的只想冲国际奖项,有的空谈“艺术与商业平衡”却没说具体方法。即使有人提到“市场”,也很快被“古装大片是唯一出路”的说法淹没——《卧虎藏龙》的成功和《英雄》的关注,似乎成了他们眼中中国电影商业化的唯一希望。
韩三平在台下,眉头越皱越紧。他办这个论坛是想听关于市场、工业化、类型片的实在意见,而不是艺术象牙塔里的自说自话或对一种类型的盲目乐观。这和他想的“新时代”差得太远。
论坛上半场快结束时,韩三平拿过话筒。
“各位老师讲得都有深度,有启发。”韩三平定下调子,然后话锋一转,直指核心,“但咱们今天论坛的主题是‘中国电影新时代’。新时代,光有艺术追求和文化表达可能不够,我们更得想怎么让观众愿意进影院,怎么让电影产业健康、持续地发展。说白了,”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看向身边,“就是怎么拍出既叫好又叫座的电影,怎么把中国电影的市场做大!”
他转向汪言,眼神带着期待和不容拒绝的分量:“汪言导演,你在好莱坞取得过很大的商业成功,也拿过最高的艺术奖项。你对电影的商业运作、工业化流程,还有中国电影未来的市场,肯定有独到的见解和经验。能不能请你跟大家分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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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汪言身上。这次,少了轻视,多了凝重和好奇。
汪言心里轻叹。他本想多听少说,但韩三平直接点名,为了以后和中影的合作,他必须说几句。
他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演讲台。没有PPT,没有讲稿,只有他平静而清晰的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会场每一个角落。
“谢谢韩董。分享谈不上,只是结合我在好莱坞的经历,以及对国内市场的一些粗浅观察,谈几点不成熟的想法。”汪言的开场白谦逊依旧,但接下来的内容,却如同投入平静湖,瞬间激起千层浪。
“首先,我觉得我们讨论电影,可能需要先破除一个根深蒂固的迷思: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的二元对立。”他目光如炬,扫过台下,尤其在陈凯歌和几位学院派学者脸上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了然,“
在我看来,电影只有类型片之分。动作、喜剧、爱情、科幻、恐怖、剧情……每种类型都有其特定的叙事密码、观众心理期待和情感诉求曲线。一部优秀的动作片,”他举例道,语气笃定,
“比如《虎胆龙威》,它的节奏把控如同精密钟表,场面调度充满力量美学,悬念设置层层递进,这本身就是一种高超的艺术!而一部深刻的剧情片,比如《美国丽人》,它对人性的犀利剖析和对社会病灶的精准揭露,同样可以引爆市场,创造巨大的商业价值!”
他微微一顿,抛出一个更尖锐、更具颠覆性的观点: “‘商业’等同于‘低俗’,‘艺术’等同于‘赔钱’——这是一种极其狭隘且有害的认知!它不仅是对电影丰富性的自我阉割,更是阻碍中国电影市场走向多元化、健康发展的思想枷锁!”
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倒吸冷气的声音。陈诗人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汪言无视这微澜,继续推进,声音沉稳有力:“其次,关于韩董提到的‘电影工业化’。这不是一个用来装点门面的空洞口号,而是一套需要精密设计、严格执行的生态系统。它至少包括以下核心构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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