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残卷照潮生

天津卫的秋雨总是下得缠绵,林疏桐撑着油纸伞站在老龙头火车站前,看着巡警把警戒线又往外扩了三尺。青石板缝隙里渗着暗红的血水,混着雨水蜿蜒到她脚边。

"林小姐倒是来得快。"法租界巡捕房的陆明远掀开警戒线,警用皮靴踩碎一滩血水倒影,"死者陈砚秋,福隆轩古玩店老板,今早被车夫发现溺死在站前蓄水池里。"

林疏桐跟着绕过月台,腥咸的水汽扑面而来。蓄水池边趴着的男人西装革履,右手却诡异地向上弯曲,五指深深抠进青砖缝隙。她注意到那人指缝里闪着金箔般的光泽。

"劳驾。"她掏出记者证晃了晃,蹲身时旗袍下摆扫过湿漉漉的地面。法医抬起死者手掌的瞬间,半片金丝缠绕的绢帛飘落——是《千里江山图》的残片,墨色山峦间隐约透着朱砂批注。

陆明远用镊子夹起残片:"上个月东局子军营丢了两箱明器,昨天英租界拍卖行流出一批殷墟甲骨。这潭水可比蓄水池深多了。"

林疏桐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游走,突然顿住。残片边缘的裂口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本《故宫遗珍》的插图——十二年前养心殿盗宝案失踪的十二卷古画,每幅都被撕成了阴阳两片。

子夜钟声在法租界上空荡开第三响时,林疏桐摸到了清和旅馆203号房的门把手。黄铜钥匙是从陈砚秋西装内袋暗格里找到的,齿痕间还沾着茉莉香粉。门轴转动的刹那,穿衣镜里寒光乍现。

"林小姐夜访亡人居所,好兴致。"陆明远反手合上门,警棍抵住她后腰的力道却收了三分。月光漏进百叶窗,在他肩章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林疏桐不退反进,高跟鞋清脆地叩着柚木地板:"陆探长不也在等这条鱼?"她指尖抚过五斗橱上的雕花铜锁,突然摸到一道新鲜的划痕——锁芯里卡着半片樱花瓣,正是日本艺伎髻上的那种。

衣柜突然传来轻响。陆明远闪电般拔枪,警棍扫开柜门的瞬间,穿杏色和服的少女滚落出来。女孩脖颈处青紫的指痕间,赫然印着半枚腾云纹——和《千里江山图》残片上的火漆印一模一样。

"青鸾...青鸾阁..."少女破碎的中文混着血沫,染红陆明远的袖口。窗外忽然传来三声鹧鸪啼,林疏桐扑到窗边时,只看见对面屋脊上一闪而过的黑色立领学生装。

晨雾漫进仁丹广告牌下的馄饨摊时,林疏桐正在翻看陈砚秋的账本。突然有人在她对面坐下,蓝布长衫下露出半截勃朗宁枪管。

"林小姐对前清古玩很感兴趣?"来人摘下呢帽,露出眼尾的刀疤,"陈老板上个月收了个青铜觚,说是从景仁宫流出来的。"他推过一张当票,泛黄的纸面上画着半幅《韩熙载夜宴图》。

馄饨汤腾起的热气里,林疏桐瞥见当票角落的暗记——是父亲失踪前常用的密文。她不动声色地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今夜亥时,天后宫戏台。"

戏台上正唱到《追鱼》的"拔鳞"一折,林疏桐突然被推进更衣室。刀疤脸捂着渗血的右肩,把个油纸包塞进她怀里:"他们在找能拼成整图的残片...青鸾镜...别信租界的人..."

一声枪响震落梁上积灰。林疏桐从后窗翻出去时,看见陆明远站在戏台西侧,枪口青烟未散。

油纸包里裹着半面青鸾镜,断口处残留的鎏金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林疏桐贴着天后宫红墙疾走,耳畔还回响着刀疤脸最后的嘶吼。镜面突然映出身后黑影幢幢,她闪身拐进大悲禅院西巷,却撞见陆明远正在给黄包车夫戴手铐——车斗里躺着个紫檀木匣,匣盖缝隙渗出暗绿色铜锈。

"林小姐总在凶案现场打转,倒省了我发协查通告。"陆明远用警棍挑开木匣,五件殷商青铜爵排列成北斗状,每尊爵底都刻着篆体"景"字。林疏桐瞳孔微缩——这正是父亲当年追查的景仁宫旧藏。

法租界圣母院路的钟敲响十下时,清和旅馆地下室飘出焦糊味。林疏桐握着青鸾镜贴近通风口,镜面突然映出密室内跳动的火光——三个穿黑色羽织的男人正在焚烧账册,火光舔舐着祭坛中央的青铜鼎,鼎身饕餮纹中嵌着半幅《寒林重汀图》。

"当心!"陆明远突然拽着她滚进杂物间。走廊响起木屐声,穿白袜的艺伎捧着漆盒经过,盒中玉琮泛着血沁。林疏桐发现艺伎后颈有块蝶形胎记,与陈砚秋账本里夹着的当票印记如出一辙。

子时三刻,日本总领事馆的黑色轿车驶入英租界戈登堂。林疏桐混在记者群里,看见拍卖师掀开红绒布——完整无缺的《千里江山图》惊现展台,卷尾却多出段陌生题跋:"昭和八年于天津驻屯军司令部获观此卷"。她举起青鸾镜假装补妆,镜面反射的灯光扫过画卷时,墨色山峦竟浮现出等高线标记。